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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面见兄弟众人的地点选在太子宫——选在太宗孝文皇帝为先孝景皇帝修建,并由刘胜居住过相当一段时间的太子宫,刘胜当然是有私心的。
    刘胜,原本想要唤起一些什么。
    比如当年,刘胜从公子胜变成太子胜时,兄弟众人对九弟得立为储,究竟是怎样的态度。
    ——刘胜清楚地记得当年自己得立为储,最高兴的,无疑便是没心没肺的五哥刘非!
    这位武夫人设的江都王殿下,早就看不惯大哥刘荣还没得立为储,就摆出一副‘得立为储,犹如囊中取物’的傲慢作态,尤其是不满于栗姬当年自诩为‘准皇后’;
    所以在刘胜得立为储、贾夫人获立为后时,刘非是恨不能扬天畅笑,以宣泄胸中多年的憋闷。
    俗话说一张被窝里,睡不出来两种人。
    刘非抱着‘小九做了太子,我们可就有好日子过了’得心态,和刘非一母同胞,从小同吃同住、一起长大的鲁王刘余、胶西王刘端,自也都是类似的心态。
    至于透明人长沙王刘发,以及刘胜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弟刘彘,则都十分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俨然一副‘谁做了太子,那都是我的君上’的恭顺架势。
    便是当年的凤凰殿三兄弟——临江王刘荣、河间王刘德,乃至已经英年早逝的常山王刘淤,也都在当年,刘荣险些在长安中尉府命丧黄泉,最终却被刘胜挽救性命之后,在刘荣的影响下,开始逐渐信服刘胜这个太子储君。
    而如今,世道又变了。
    当年,公子胜变成了太子胜,从未央宫宣德殿,住进了长安城北的太子宫;
    现当下,太子胜又变成了天子胜,更是从太子宫,顺理成章的住进了皇宫未央。
    这样的转变,在全天下人的意料之中,但总有些人反应迟钝,或者说是不愿意这么快接受现状。
    比如今日,被刘胜召来太子宫,意图唤醒‘良知’的先皇诸子,便打都还没反应过来如今的世道,究竟是怎样的世道。
    他们只想到过去,太子胜都能对他们友爱、仁善,那如今的天子胜,自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他们却遗忘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对于帝王而言,普天之下,就没有不能捏在手里的棋子;
    而对老刘家的天子而言,亲人,往往是最好用的棋子,且没有之一······
    “唉~”
    “总算明白老爷子当年,究竟遭受了怎样非人的境遇了······”
    “如今看来,老爷子对梁王叔,倒也算不上多么严苛?”
    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太子宫甲观,看着面前,那九张几乎没被动过的餐桉,刘胜自顾自说着,又悠然发出一声哀叹。
    当年,先皇对已故梁孝王刘武,其实完全算得上是‘耍得团团转’。
    先是一个皇太弟,激起梁孝王的野心,从而出于‘为了我自己的宗庙社稷’的考虑,而在睢阳城头死战,硬生生将吴楚数十万叛军主力,死死挡在了函谷关以东数百上千里!
    而后,得知天子启‘改了主意’,刘武更是先后犯下好几个大错,甚至还派出刺客,在长安大肆刺杀劝谏天子启‘不可以与立梁王’的朝公大臣。
    最后的最后,终于明白自己被天子启玩弄的梁王刘武,也只得心灰意冷的回到梁都睢阳,大肆挥霍过往数十年积攒下的钱财,渡过了令世人,乃至后人都为之咂舌的奢靡生活。
    但从始至终,天子启都不曾动过杀心——不曾对一母同胞的弟弟梁孝王刘武动过杀心。
    没错;
    刘胜,动杀心了。
    而且不是对旁人。
    ——不是对曾经的‘准储君’刘荣,也不是对‘邀买天下人心’的二哥刘德;
    不是对自导自演出‘古文尚书’之千古骗局的四哥刘余,更不是对爱好怪异,且频繁伤人性命的八哥刘端。
    刘胜,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赵王刘彭祖动了杀心······
    “奸兰出物。”
    “走私就走私吧,就当你是贪财。”
    “可偏偏走私的还是军械,而且还是以‘老旧报废’的名义,将军械直接卖给匈奴人······”
    ···
    “薄夫人,终究不是生母啊······”
    “便是换了母后,照那和薄夫人好事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柔弱性质,只怕也只能仍有兄长胡来。”
    】
    “呼~”
    “怪不得······”
    “怪不得孝惠皇帝驾崩、吕太后掌政那几年,便有先后三位赵王,死在了邯郸赵王宫之中。”
    “实在是邯郸这风水,很难让人不动杀心呐······”
    如是发出一声感叹,刘胜只满是疲倦的轻飘飘往后一倒,轻车熟路的在甲观上首的卧榻之上,躺出了一个‘大’字形。
    还是那句话;
    拜太祖高皇帝刘邦所赐汉家的赵王,天然具备战时统掌燕、代、赵三国边军的权力,且并不需要在事先请奏长安,只需要第一时间做出应对,抵御来犯之敌。
    这,便是刘胜的曾祖父刘邦,为汉家留下的唯一一把双刃剑。
    ——匈奴来犯,赵王发燕、代、赵三国之兵,北上御敌,自是于宗社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谁又说得准的?
    谁又说得准‘来犯’的匈奴人,不是在和赵王唱双黄?
    万一匈奴人是和赵王商量好,羊装‘来犯’,使赵王顺势征发燕、代、赵三国边军,之后却并不北上御敌,而是径直南下······
    “若再算上匈奴人掺和进来,关东再出几个叛王······”
    ···
    “唉······”
    “若非如此,父皇当年,又怎么会让七哥,去做朕的赵王呢?”
    “除了七哥,朕还能信得过谁?”
    “还能放心的下谁?”
    ···
    “或许也正是因此,父皇当年,才会那么坚持将兄长,过继到薄夫人膝下吧······”
    “毕竟要想篡位的人,如果是当朝太后的子嗣,那成功几率也太大了些·········”
    自顾自喃喃自语着,时不时又唉声叹气着,时间很快便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傍晚时分。
    察觉到殿室内逐渐变暗,又为一盏盏宫灯所点亮,刘胜终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太子宫甲观上首的卧榻之上直起身。
    刘胜要回宫了。
    虽然宵禁并不针对皇帝,甚至都不针对大多数像样点的达官贵族,但刘胜却必须回去。
    ——刘胜,还未成年。
    年弱未冠、尚未亲政,尤其椒房殿还有个阿娇皇后翘首以盼、尚冠里堂邑侯府还有个馆陶太长公主‘虎视眈眈’;
    万一真闹出个‘夜不归宿’的事来······
    嗨~
    刘胜的烦心事,真的已经够多了······
    “备车。”
    “回宫。”
    语调清冷,面色却难掩疲惫的做下交代,刘胜下意识便站起身,显然已经做好了返回未央宫的准备。
    得到命令,始终在一旁扮演泥塑凋像的宦者令夏雀,自也忙不迭的朝殿门外小跑而去。
    只是不一会儿,夏雀便面带古怪的回到了甲观。
    望向刘胜的目光,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忌讳······
    “怎么?”
    “可是太仆挨不住,先行回府了?”
    嘴上虽是这么问,刘胜却根本没让这个可能性划过脑海。
    ——太仆的职责,是为皇帝御辇!
    至于马政,那不过是顺带的而已,为皇帝赶车,才是太仆真正的本职工作。
    袁盎三朝老臣,又沉浮朝堂多年,不可能做出这种自毁前途,甚至和自家户口本开玩笑的事来。
    所以,刘胜其实是想通过这个明显不可能的可能性,来问夏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而夏雀接下来的反应,也果然没有出乎刘胜的预料。
    刘胜,恐怕一时半会儿,真的回不去未央宫了······
    “禀奏陛下。”
    “《诗》博士赵绾、儒生王臧,各自带着鲁申公的书信,于宫门外求见······”
    ·
    “赵绾······”
    “王臧······”
    片刻之后,太子宫甲观。
    重新调整好面容,神情澹然的端坐于上首,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两位老儒,刘胜暗下却飞速翻看着脑海中的‘记忆本’;
    但饶是费劲了力气,刘胜也始终没能从记忆中,翻出这两个令人感到无比陌生的人名。
    想不起来,刘胜自也就不再为难自己,只不失礼数的含笑谈起头,望向站的更靠前些、离自己更近些的《诗》博士赵绾。
    “朕记得几年前,《诗》博士,还是孝景皇帝所任的鲁申公?”
    “又听人说,先生是申公的衣钵弟子。”
    “想来,是申公隐退之后,得到申公举荐,才为孝景皇帝任为《诗》博士的?”
    对于深深的提问,赵绾并没有表现出太过强烈的反应,只微微点下头。
    若非刘胜追问,只怕连那象征着‘没错,是这样的’的奖牌,也将因为刘胜的忽略,而迎来自己人生当中的重点。
    鲁申公。
    当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刘胜的注意力,便被记忆中,一张年迈而又倔强的连忙所吸引。
    鲁申公,本名申培,鲁地人士,由于在儒学之上的造诣,而被天下人尊称为申公、申培公。
    申培公少时,与鲁穆生、白生,以及后来成为西汉楚元王的刘交等人,一起在荀子的学生浮丘伯门下学习《诗》,始皇嬴政‘焚书’后,师兄弟几人才最终无奈的各自散去。
    后来,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申培便曾与乃师浮丘伯一起,于鲁南宫面见太祖高皇帝刘邦。
    后为楚国中大夫(楚元王刘交在位时期),吕后时,又与楚元王刘交之子刘郢客在长安随浮丘伯学《诗》终业。
    汉文帝时获立为博士,又为楚国中大夫(楚王刘郢客在位时期),负责教导王太子刘戊。
    刘戊弱位,淫暴,申培公因谏而遭到胥靡之刑,归鲁,退居家教,终身不出门,亦不见宾客,唯王命召之乃往。
    弟子自远方来受业者百余人。
    这,就是刘胜对申公——对鲁申公申培的全部认知。
    ——很老;
    ——很固执;
    ——儒家出身;
    而现在,刘胜对面前的赵绾、王臧二人的了解,也仅限于这俩个老儒,都是申培的弟子,而且肯定是‘得意门生’。
    如若不然,普天之下仅此一个的《诗》博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轮到一个才‘年仅’五六十岁的毛头小子来做······
    “不知二位夜半登门~”
    “可有何‘贵干’呐?”
    在二人身上细细打量许久,悠悠一开口,刘胜便极为准确的切中了问题的要害。
    ——现在,天已经黑了。
    在这个时代,虽然‘天黑’并不完全代表着一天已经结束——尤其是对皇帝以及贵族而言,更不意味着一天的结束,但对于天黑之后的事,大家也基本都有默契。
    如功侯贵戚,天黑了还不睡觉,那大概率就是在嗨皮;
    朝公贵戚半夜不睡,则很可能是在愁某一件事。
    皇帝夜半未免,大都是在加班处理奏折。
    诸如此类种种。
    但对于天黑之后的会面,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其实都带着一层很厚的滤镜。
    ——有问题!
    这俩人/这些人肯定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根本没办法在大白天说出口,所以才在天黑后鬼鬼祟祟的聚在一起,搞一些蝇营狗苟的勾当!
    此刻,刘胜看向赵绾、王臧二人的目光,便带着毫不加以掩饰的审视。
    而对刘胜目光中的这一抹审视,赵绾、王臧二人非但不心慌,反而隐隐感到兴奋、感到激动······
    “禀奏陛下。”
    “我二人如此贸然的拜见,是因为有治理国家的大策,想要献于陛下当面!”
    “只是陛下如今,暂时还没有加冠亲政,如果将这个大策当着外人的面献出,难免不会受人猜疑,或是给陛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我二人才斗胆,在这夜半时分惊扰圣驾······”
    听赵绾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有‘治国大策’,刘胜只下意识挑了挑眉角;
    对于赵绾‘怕给陛下添麻烦,才半夜来惊扰’的说辞,更是一脸的‘懂得都懂’。
    ——儒家就这手技艺玩儿的熘;
    别管是什么事儿,都能恬不知耻的往自己脸上贴金。
    可不耐归不耐,终归还是食禄二千石的《诗》博士,刘胜纵是不喜儒生,也只能强迫自己,给赵绾留下最基本的文人体面。
    也正是因为刘胜这一心软,二千石《诗》博士赵绾,才得到了一次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天赐良机······
    “臣同王生皆认为如今天下,尤以诸刘宗亲、诸窦外戚,为宗庙、社稷之唯一大患!”
    “若陛下欲励精图治,这,便是陛下绕不过去的两个大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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