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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一次感到震动,好象在哪里见过他似的。在别的什么时候,别的什么地方,她好象曾经抬头望过这双灰色坚定的眼睛。感到过他放在她身上的手,看见过自己的名字被他雕塑一般的嘴唇念出来。帐篷忽然间变得好象很拥挤,空气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时帐篷帘子一挑,老奥多走进来,带来一小片面包和一块奶酪。那武士松开她,猛地摇晃自己的脑袋,像只狗晃掉头上的水一样猛烈地摇晃自己的脑袋。刚纔忽然降到她身上的紧张又消失了。“你不要试验我的耐性,姑娘。把这吃了,睡觉去,我不想再听见你的一点声响。”
    姬热拉转过身,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奥多把面包和奶酪塞到她的手里。她强迫自己吃下去。吃完了之后,那法兰克人命令奥多把她的手和脚都捆上。
    “等一等。”那仆人正要执行主人的吩咐时,姬热拉推开绳子,“难道我必须得像一只猎物一样被捆起来过夜吗?”
    “这会提醒你任何逃跑的试图都会招致不愉快的后果。”他从她头发中拣出一片树叶,松开手让树叶从她眼前飘落??这是他们曾在林中扭打的记号。
    “好好睡吧,姑娘,别出声。”
    那法兰克人自己倒睡得很快,不一会儿,他均匀的呼吸表明他已在帐中的草垫子上安静地睡着了。姬热拉很惊奇,他有这么强的自信。即使明天就要大战,他有可能在战斗中被杀死,在这大战前夜他仍能睡得这么香。也许他相信自己的军队无比强大,不用打就能征服阿尔汉。如果真是这样,他可能还不大了解阿尔汉。
    她试了试捆着的绳子,很牢固。绳子并没有紧得使她血液都不能流通,但却足以防止她逃跑。她默默祈祷??祈求她的同胞们自古就信拜的神灵,也祈求基督教的上帝。她不愿放过任何得到帮助的机会,但绳子仍然牢牢地捆着她。
    她疲倦地叹息一声。那法兰克人仍在他的草垫上安静地睡着。他有节奏地呼吸引得她不知不觉地小睡了片刻……
    姬热拉在惊悸中醒来,但一种本能使她保持了沉默。那惊醒了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身后的帐篷壁外有轻响。接着是轻轻地呜咽声。
    姬热拉心怦怦直跳,尽力扭过头??一个黑色湿湿的鼻子正从帐壁底下往里探。她的心里不住地感念不知哪个神灵答应了她的祈求。她悄悄地向帐壁前移动,赛尔沃用温暖的舌头舔她被勒痛的手和腕,然后开始用它有力的牙齿解绳子。
    姬热拉脚步开始摇晃,嘴里喘着粗气。往前跑,在无边的黑暗中,她只能隐约辨出前面山丘顶上隐隐浮现的圆木栅栏。跑,终于,阿顿到了。夜仍是黑沉沉的,姬热拉搞不清楚破晓还有多久。她大概已经跑了几个小时,赤着的脚扎破了,肿了起来,头发里缠着棘刺,身上突出的皮肉都被树枝刮得发疼。她一路没停,时刻都想着法兰克人会追上来,又害怕自己在黑暗中迷了路。
    现在她终于停下来了,吸进肺里的空气好象不够用似的,眼前直冒金星。
    赛尔沃在她腿上顶了一下,她把手放在这东西长满软毛的头上。
    “谢谢你,我的朋友。”又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她终于喘过气来了。“你现在赶紧走吧,阿顿有人不喜欢你,千万别被法兰克人逮住。我不愿意他们把你逮住杀了。”
    一条湿漉漉的舌头舔过她的手,随之那只狼便消失在森林中了。似乎有轻微的响声。她警觉地扫一眼来路,没有发现有人跟踪,她暗骂自己过于紧张。她逃走时把那法兰克人和他的仆人都打昏过去了,他们现在不可能醒过来。当然,她打得也不是太重,只不过是用那法兰克人战斧的后背轻轻砸了一下,只要让他们别醒来追她们就行了。他们头上即使起个包,也不会太严重,至少比打仗时受的伤要轻得多。越过法兰克人营地的游动哨时他遇到了一些麻烦。一条树枝挂住她的衣服,然后又弹了回去,在静夜里这声音显得特别大,她几乎被发现了。她赶紧缩下身去,气都不敢出。好象过了几个世纪一样,那哨兵才慢慢地又走了。哨兵注意力集中在营地外的敌人,忽视了里面,这才使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
    姬热拉又跑了起来。到阿顿的城门口时,这里并没有什么异常,一如往日,她一夜未归这里也没人知道。她心里直骂阿尔汉的自鸣得意。他把阿顿老百姓的安全看得如此轻吗?
    她仰起头朝着城门塔楼上大喊。过了一阵儿。传出一声带着睡意的响应,“谁要进来?”她听出来这是高特的声音,这家伙太爱喝酒,喝了就睡,绝做不了一个好哨兵。
    “我是姬热拉,让我进去。”
    “谁?”
    “姬热拉。快点,我有重要消息。”
    她听见高特一路嘟哝着走下梯子。门缓缓开了一条缝,他满脸狐疑地看着她。
    “姬热拉?是你吗?”
    “高特,我十岁时你就认识我了。认不出来了?”
    “嗯……”
    高特举起火把仔细看时,她从窄窄的门缝里挤了进去。高特往后退了几步。脸上的表情交杂着恐惧与敬畏。显然他觉得只有魔鬼,妖怪或女巫才敢半夜呆在森林里。
    “把门关上,插好。”
    高特连忙从命。换另一个女人,他肯定会以守门人的身分教训她几句为什么黑夜里在林中游荡。这些问题都写在他眼神里,但姬热拉知道他不敢问。
    姬热拉想解释一下,但嘴张开了她又想到如果告诉高特法兰克人要来进攻的消息,他肯定会歇斯底里地把整个要塞都搞得一片惊慌。她应该告诉的是阿尔汉,可是一个作下人的姑娘??即使是姬热拉??要想在黎明前的这一小会见到阿顿的领主可不那么容易,那么,她就得先找罗萨。他应该是睡在营房里,要不在那儿,就是在要塞正中的领主府第那座石宫的大厅里。
    “高特,离天亮还有多久?”
    那哨兵耸耸肩“一小时,也许更短。”
    “你知道罗萨在哪儿吗?”
    “睡觉啊!”
    姬热拉叹口气,便朝营房走去这是一座由大圆木搭砀建筑,供武士们和一些男仆居住。她暗自祷告,但愿罗萨就睡在营房里。
    她走进营房时,正巧罗萨从营房西面木栅栏旁的一间小室中走出。总算不用麻烦再到处找罗萨了。姬热拉一见他便跑了过去。其实她该知道在此时别人都未起床时他应该在那间小屋里。
    “姬热拉,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她忽然想起了这一领先里发生的一切。她一直在绝望中坚持着的镇静一下子全失控了。她双臂抱住罗萨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肩上。
    “克制点!这到底怎么了?”
    “我下午在那妖怪出没的池塘洗澡时被查理王的人抓去了,他们就在附近,罗萨!骑马只有一个小时的路,天一亮他们就要进攻,把阿顿夺回去。”
    “查理王的人!上帝保佑,你确定吗?”
    “我从他们的一个武士口中得知。”
    “多少人?”
    “我数了三十五个,??也许更多,还得加上仆从和负责给养的跟班。为首的是个巨人,看起来更像只野兽。”
    罗萨把她揽在胸前,这使姬热拉感到舒适。自从她母亲死后这么多年来,只有罗萨安慰过她的丧母之悲,在她从小女孩长成姑娘的过程中帮她解决过诸多麻烦。细心的罗萨。在阿顿人们都知道姬热拉和爱尔坎加??他们的已故领主??的关系。罗萨公开承认姬热拉的出身,尽管他父亲并不承认,尽管人们干脆把她当作神灵,像怕鬼一样害怕她,还在背地进而管她叫作女妖,罗萨却只是给她关爱,将她称为妹妹。
    “我父亲将阿顿传给阿尔汉真是干蠢事。现在法兰克人来清算了。”
    “我们若不抵抗,也许法兰克人会温和地统治我们。”
    “阿尔汉会反抗的,那个人生来就是打仗的。”他推开姬热拉,对她无奈地一笑,“你好象跟什么野兽扭打过似的。那些法兰克人没怎么你吧,妹妹?”
    “他们全被我斗败了。”
    “我去找阿尔汉,你洗一下,假如黎明时将是决定我们的命运的时刻,那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姬热拉卸下了报信的重担,感到很轻松。她赶紧跑到女人们住的地方。她进去时吵醒了德拉达,老人嘟哝着谁这么早就把她吵醒了。
    “快起来,老妈妈,我们有事要做。”
    德拉达还在嘟哝着抱怨。
    “法兰克王的人来了,太阳繁荣昌盛起时他们就要到我们城下了。”
    老德拉达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窝深陷,几乎看不到眼睛,松弛的脸上布满皱纹。她这一生六十年被无奈和战争纠缠在一起,对这可怕的事情她倒已很有经验了。她艰难地起身,站到地上。“我们得要些绷带,从井里打些水,还得生火烧铁烙伤口。把别的人叫醒,姑娘,然后你就去准备一下药物吧,这事可得你做。”
    别的女人不情愿地起来了,但一当她们听说将要发生的事,她们马上迅速地行动起来,即使称不上迅捷有效,至少足够忙的。她们已经太多地看到过自己的男人为了土地、权力,或根本就为了男人的好胜而打仗了。姬热拉征得德拉达同意,将蕾特佳派去村里报信。这可爱的小孩在村里会安全得多,至少树林里有更多的藏身之所。姬热拉看着蕾特佳从城门里出动之后,便立即去简陋的小诊所。她清点了药草和药物,发现少些红榆和乡线菊,但治胆病的药也许在战斗中用不着。她还有足够的红榆粉可配制膏药。药架上还有充足的可治化脓的大蒜和药,治发热的白柳。杨花酊才泡了一个星期,要达到最好药效得两、三个星期,但也只有先将就着用了。
    “姬热拉姑娘。”
    姬热拉抬着看见德拉达的孙子岗塔尔正站在诊所的门口。他有一头明艳的红头发,相形之下脸却显得有些苍白。
    “噢,岗塔尔。”
    “阿尔汉领主派我来找你,他要在大厅里跟你讲话。”
    “我马上就去。”她将装杨花酊的陶罐放回架子上,忽然想起来自己竟忘了换件衣服,找块头巾把头包起来,她直到现在还光着脚,穿着那件脏兮兮的法兰克武士服。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换衣服了。
    “姬热拉姑娘,我们都要死了吗!”她朝要塞中央的石宫走,那小男孩在她身边一蹦一跳地问。
    “不,岗塔尔。”姬热拉想但愿自己不是在说谎。她无法想象那个抓住她的人会屠杀小孩子。她现在只希望那个猛兽一样的巨人不像他看起来那样可怕。
    “不,岗塔尔,我希望你能继续活下去。”
    “那个基督教的传教士说我们都要被杀死,下地狱。他说因为爱尔坎加领主违搞了法兰克王,上帝很生气,就派了这些人来要把我们都撕成碎片。”
    “不管高恩特神父说什么你也别害怕,上帝并没有对他讲话,即使讲了,高恩特神父也不会听的。”
    “为什么阿尔汉让他留在我们这里?我不欢喜他。”
    “因为爱尔坎加领主曾希望他留下来,爱尔坎加信基督教的上帝。”
    “你信吗?姬热拉?”
    “信。”
    “可我妈妈说你信原来的神灵,她说你是个女巫。”
    “我信的上帝有很多名字,也可以用很多方式崇拜。他也不派武士来杀小孩子。”岗塔尔叹口气“我想我会知道谁对谁错的。”
    “我也希望我们能知道。”那石宫就在跟前了,“去帮着大人从井里提水,岗塔尔,要是法兰克人来了就和你奶奶呆在一块儿。你听懂了吗?她需要你保护。”
    “我会的。”他答应一声,又一蹦一跳地跑了。
    阿尔汉和罗萨正在大厅里等她。这厅里空气缺少流通,有一股羊油灯的味道和烧木头的烟味,爱尔坎加的母亲坐在冷冷的壁炉旁,像个女王一般安静又尊严。她庄严地对姬热拉点点头,算是欢迎。
    阿尔汉不屑与她打招呼。“你确信这些人是查理王的人吗?姑娘!”
    “他们当中的一个武士自己对我说的。他看起来像个贵族,我相信他知道自己为谁打仗。”
    阿尔汉嘴里骂着,将头砸在桌面上。“他好多年不麻烦我们了。我还希望着他忘记阿顿的存在呢。”
    “只要我儿子向他交纳物品,派我们的青年去为他们打仗卖命,他就不动我们。现在阿顿的统治者不再向侵略者屈服了,这魔鬼就又来了。”
    “姬热拉!”阿尔汉紧张地头号道,“你看到了什么?”
    他在问姬热拉看到的幻象。阿顿的人们都知道姬热拉能看到幻象,但极少有人问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在这世界上,人们最好不要问将来的事。
    “我看到了男人们在战斗??但只有两个人,是在可怕地决斗。我看见盔甲反射着阳光,血流着,最后??是火。我不知道这战斗是不是我们和法兰克人在打,主人,但我知道明天要来的敌人是可怕的人。今天晚上我亲眼看到一群强悍的武士和他们的头号领,一个怪物一样的巨人。那个抓住我的武士觉得阿顿的守军不堪一击,大战前夜他还像一个没事的婴儿一样睡觉。我被带进他们的营地时,看到他们把剑磨得像剃须刀一样快,长矛的锐头简直能像针扎进布里一样刺穿人的身体。他们自己为之间说话都是法兰克口音,说到撒克森三个字时,都带着咒骂。”
    “是国王的人。”阿尔汉按着脑门子长叹一声。“我们的战士有战斗的热情,但有几处工事不坚固,尤其是西边的木栅。我们无法守护村庄和农田……”
    “我让蕾特佳去村里报信了,他们会藏起来的。”
    罗萨提醒道“要是法兰克人攻不破我们的城墙,他们会毁坏田野,屠杀牲畜的。我们最好还是投降,向国王派来的这个领主宣誓效忠吧。”
    “叛徒!”阿德琳达啐一口。“这是撒克森的土地,由撒克森人统治着。你要像你父亲那样把它交给侵略者吗?”
    “奶奶,八年来法兰克王从未放弃对阿顿的要求,我父亲主动投降是要换来和平与保护,他死时将阿顿传给了一个反抗国王的人,一定是胡涂了。”
    “你觉得自己被你父亲欺骗了!这就是你这样大放厥词的原因。”
    “我父亲知道我不愿统治这块土地。”
    “那你就是傻瓜。土地就是权力。撒克森人的土地就是撒克森人的权力。”
    “阿尔汉,”罗萨恳求着,“要是反抗,你会把我们带进一声不可能打赢的战争。想想将要无辜死去的人们吧。”
    “我们要保卫阿顿,”阿德琳达大声说。“如果有必要,我们会战争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滴血。”
    姬热拉觉得阿德琳达对别人的血有点太慷慨了。从阿尔汉红润的脸上忽然扭曲的表情中,姬热拉猜想他大概也有同感。
    “在战斗中无谓的牺牲毫无意义,只不过让诗人们多了些词句而已。我们要抵抗,但如果形势对我们不利时,我们就躲进森林,马蚤扰敌人,直到最终夺回阿顿??就像我们从前一样。”
    姬热拉不禁打个寒颤。更长期的袭击、死亡,后面被敌人追着,女人、孩子、牛和羊,谁都不得安生。想起来就害怕。她好象被命运之手牵动着抬头看了看大厅里高高的窗户,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正射进窗户,照在墙上。
    黎明就要来了。
    第三章
    太阳升起来了,万道红霞射在木栅旁的武士们身上,如同着了火一般。姬热拉扒住木栅,头伸进两根圆木之间的缝隙里,瞇起眼睛看着那耀眼的光芒。
    “他们正朝这里走吗?”岗塔尔问她,声音听起来有些喘。他站在姬热拉的一边。老德拉达站在她的另一边。在她们旁边的还有厨女佛里德琳,马童卢尔夫,以及烧火的吉兰和阿特露达,大家都像姬热拉那样从栅栏的缝隙里朝外看着。
    “他们会来的。”姬热拉说。
    敌人果真来了,在前面举着他们的旗帜。
    他们如同从地狱烈火中浮起的魔鬼一般,在耀眼的阳光里骑着马走来,在火焰一般的猩红色的阳光中,他们的轮廓还有些飘忽不定。红色的光线从盔甲的铁片上,长矛的铁头上,战斧锋刃及明亮的圆盾牌上反射出来。真是钢铁一般的战士??钢铁的盔甲,钢铁的武器,钢铁的盾牌,钢铁的灵魂。坚硬的不可征服的,砸碎一切的钢铁。
    姬热拉喘不过气来。她感到所有钢铁的重量全压在她身上,血腥味儿充满了鼻孔,耳朵里全是哭喊声??惊惧的尖叫和愤怒的嘶吼。世界在她幻象中的暴烈里倾斜了。她使劲抓住粗糙的圆木才能站直身。
    “姬热拉姑娘,你没事吧?”
    岗塔尔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姬热拉睁开眼,岗塔尔正焦急地昂着头看着她,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
    “姬热拉姑娘?”
    “我没事儿,岗塔尔。”
    “我能看看吗?”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有些发抖。“看个够,孩子。”
    德拉达摸索着找姬热拉的手,姬热拉将手放到她手里的进修,这老太太紧紧地抓着它。
    “他们来了,”这盲眼的老妇说道。她不是在问,而是用柔顺而肯定的语气自言自语。
    “和平过去了。”
    “是,老妈妈,他们骑得很慢,故意让我们看看他们的威武。他们知道我已经报信了,现在他们不想袭击我们了。他们想用恐惧征服我们。”
    德拉达点点头。“他们会成功吗?”
    “他们看起来很可怕,”姬热拉叹口气告诉她。“他们的马又高又大,骑在马上的武士像是下凡毁灭世界的天神。”
    “那么,但愿基督保佑我们。”
    “他们个子真大!”岗塔尔高叫。“看那些马,他们人人有马。”
    “马跨不过我们的城濠,也越不过我们坚固的木栅”马童卢尔夫提醒他,“阿尔汉一只手就能打得过任何一个法兰克人。”
    “看那个巨人!”岗塔尔惊讶地喊“他长得像索尔一般高大。”
    “像武顿样健壮。”烧火的吉兰补充道。“他旁边的那人也像天神一样高大。”她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害怕还是由于景慕。
    “阿尔汉只要一两下就能把他们打倒。”卢尔夫仍不服气。
    阿特露达嘲笑起来,“阿尔汉的战士跟他们比起来简直像小鸡。”
    “敌人看起来总是像凶神恶煞,”德拉达说着自己的看法,“但他们也会像别人一样流血的。”
    “我希望能参加战斗。”岗塔尔叫道。
    姬热拉忽然觉得很难受,“你以后打仗的时候还多呢,岗塔尔。你得先长成个男子汉再说。”
    “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一个穿皮甲,长着黑胡子的精悍男人从他们头顶的平台上沿着梯子下来。“你们不知道马上就要打仗吗?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傻瓜!”
    “我想看看,”岗塔尔求他,“我差不多到打仗的年龄了。”
    “要是法兰克鬼子突破了城墙,你这样的小妹妹也得拚命了。现在做个好孩子,把这些女人和小孩子们带到石头房里好好呆着。”
    城墙上的人已经开始一边骂着一边向敌人开弓射箭了。姬热拉随着这一群人向石宫走去时,她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法兰克人的声音向阿尔汉劝降。这声音她记得这么清楚,再听到时,她不禁抖了一下。劝降招来的是一阵笑声,接着弓弦之声和一片谩骂又开始了。她又感到那阵令她站立不稳的血腥味和恐惧感??还有撒克森人的血和撒克森人的叫喊声。要是那个法兰克首领突破了木栅,就什么地方也保护不了这些反抗他的人了。
    姬热拉感到石宫大厅里的气氛比木栅旁更紧张。战士至少可以在战斗中放松一些,他们多少还能掌握一些自己的命运。可是挤在大厅石头墙后面的这些人却只能等待??这比打仗还痛苦。
    姬热拉一到石宫,便检查了一遍她从小诊所带来的药品,伤员将被抬到这里来治疗。石宫是要塞里唯一的石头房??平时是领主和他的随从侍卫们居住??到了战时,便是这要塞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我看见你把药都带来了。”一直在踱来踱去的阿德琳达停下来,长久地注意着姬热拉。“很好,不出一个小时我们就用得着它们,你放心好了,你……你是个好姑娘。”
    她把那只饱经风霜的手在姬热拉胳膊上握了好一会儿,好象还想说些别的什么。但刀子薄薄的嘴唇一直闭着,然后她皱了下眉,又踱着步走了。
    姬热拉觉得自己轻轻地微笑了。阿德琳达并不是经常能放下她严厉的尊严。那瞬间的感情流露使她冷若冰霜的脸上多了些柔和,这验证了这老妇人心中的紧张。她从未承认过姬热拉是自己的孙女,虽然从许多细微处??比如一个淡淡的微笑,或心不在焉地在别人胳膊上拍一下,以及那种带着搜寻的目光??她已经看出了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阿德琳达来回踱着步的时候,女人们大都挤在了壁炉的周围,或忙着来来回回地朝厨房里跑着。厨房里正发着面要做面包。几锅肉也正在火上热着。打仗的进修人们也得吃饭呀。其余的人恐惧地静静地坐着。或者,像女主人一样丧气地踱来踱去。年老的男人们带着渴望的眼光盯着闩上的大门,眼珠一动不动在回忆着从前的战斗、豪情的和血腥,那些他们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充满着渴望、恐惧及胜利喜悦的战斗岁月。孩子们有的在长凳或铺着草垫的地上做着游戏,有的在脏兮兮的草垫上摆城堡玩,有的已经睡着了。他们的母亲阿姨们和老爷爷们紧张的神情使他们比往日安生了许多,但他们搞不懂为什么今天的气氛不似往常??为什么马厩旁边牛棚里的牛没被赶到木栅外草地上去吃草,为什么铁匠铺里叮叮的铁器声不再响了。为什么阿尔汉领主没有像大多数日子里那样一早就呼着他的同伴们出去打野鹿和野猪,为什么他们的妈妈和阿姨们没有烧水洗衣服,修剪花园,到禽圈里收鸡蛋,或坐在织机旁织布。他们不明白战争已经随着清晨一起到来了,大人们也不想让他们明白。战斗胜利(或者失败)之后,将会有充足的时间教导他们明白,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岗塔尔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但还不能算是长成的战士。阿德琳达就派他隔一会儿跑到木栅旁看看战斗的进程回来报告。半上午的时候岗塔尔报告说法兰克人射到城墙上来的弓箭很准,城上防守的撒克森战士已经有几个受伤了,伤兵紧跟着岗塔尔便进来了,一个人大腿上中了箭,另一个被背了进来,肩上不停地冒血。高恩特神父两手合在一起急切地向上帝哭告。整个早上他一直在不停地小声祷告。
    日头正午时,女人们准备把一碗一碗炖好的肉往木栅那边送去了,这时岗塔尔进来报告说一些比较灵巧的法兰克人已经爬过木栅的圆木,现在战斗已经在城墙里面进行了。其余的法兰克人正朝着西面较薄弱的木栅猛攻,随时有可能突破进来,“阿尔汉的战士们打得很勇敢。”他说,但声音却因恐惧而有些发抖。
    女人们决定不去送饭了,阿德琳达下令把石宫的门紧紧闭上,只允许伤兵进来。但伤兵马上就到了,数目惊人,有一瘸一拐进来的,有爬进来的,有被抬进来的。罗萨就在其中。姬热拉当时正给一个骨折的战士贴膏药,眼睛的余光扫见了罗萨。她的心一沉。罗萨被一副担架抬过她的身旁,一只苍白的手垂在一边,手指上滴滴嗒嗒地滴血,别的部位她没看到。他被放在伤兵当中,姬热拉冲过去来到他的旁边。
    “他的左肋被剑刺穿了。”把他抬进来的一个人说。“还有一剑砍在胳膊上。”那抬他的人情况并不比罗萨强多少,但姬热拉让他坐时他却不坐。“我只有几处小伤。”他说道“照顾好罗萨,姬热拉姑娘,我们可不能让这几个法兰克人就把老领主的儿子击倒了。”
    姬热拉从罗萨身上揭下被血湿透的上衣,肋骨上的剑伤很可怕。
    “你能把他治好吗?小姐?”
    “如果上帝仁慈的话。”姬热拉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虽然一看见罗萨的伤口她的胃里就往上翻滚。她看见那抬担架的人眼里有同情的光。阿顿所有的人都知道老爱尔坎加的儿子就是她的哥哥,尽管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如果你的魔法能够保护我们,现在该是用的时候了。”那个人还没等她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幸好姬热拉把罗萨的伤口洗净,缝上时他神志还不清醒。直到她给他的手臂和左肋都包上膏药,罗萨才醒过来。“伤口愈合时的感觉比受伤时还难受”,他笑着抱怨,“你能活着感觉到伤口愈合已经很幸运了,如果剑再往左刺一点,我们就得为你下葬,不是听你发牢马蚤了。”
    “我们不久都要被埋葬的。那为首的法兰克将军是连我都听说过的。他叫鲁特加,打起仗来就像魔王,他手下的人都这样。”
    “就是这个鲁特加伤了你吗?”
    “是的。这个法兰克首领自己第一个冲进城墙的木栅,我持剑的臂力较不过他。”
    “那我们要败了?”
    “我们都在劫难逃。西边的木栅已经失守,敌人正一步一步往里推进。我看见阿尔汉自己也退守在马厩的墙外本命难保了。爱尔坎加临死时一胡涂,把我们都害死了。现在只有圣主基督的慈悲能救我们了。”
    阿德琳达停住脚步,鄙夷的眼光盯住罗萨,像要刺穿他的心似的。“你拜错了神灵,我的孙子,你怎么能转向这个上帝求告,就是他要打击我们,他的武士们烧掉了我们的圣树爱尔敏索,他还派了军队来要置我们于死地?”她因为痛恨,声音都有些酸溜溜的。
    “法兰克人用刀剑和烈火强迫人们改宗,谁不向他和他那些肥猪样的主教卑躬屈膝,这个上帝就把他打得粉碎,你现在还向这个上帝求告,求他从他自己加给你的灾难中解救你?”
    罗萨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奶奶……”
    “我们还是求我们古老的神灵解救我们吧,这古老的办法还是能救我们的。”她转眼盯着姬热拉,目光如刀,“我们有自己的法术。”
    姬热拉觉得像冰面上吹来阴冷的风吹到她身上。比起石宫墙外肆虐的战斗,祖母的眼光更让她害怕得多。
    一阵猛烈的砸门声打破了阿德琳达的话引起的这一屋子令人窒息的沉默。
    “把门闩拉掉,”阿德琳达嘶哑地喊道。然后她自己冲过去打开了门。阿尔汉跌跌撞撞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群战士,血和汗混在一起往下滴着。
    “我们今天打败了。”阿尔汉宣布,“我们必须撤。”
    “你就把我们交给法兰克人发落吗?”一个女人哭号起来。
    “法兰克人不会让你这样的人弄脏他们的刀剑,女人。我的战士们必须活着出去,才能把我们自己的土地再夺回来。”
    “你要继续战斗?”阿德琳达很振奋地说。
    阿尔汉的眼光和阿德琳达对视了一下,姬热拉难受地想谁也不会考虑,今天的失败已经使这些人付出了他们的家园和大量撒克森人的生命作为代价了。
    “我的主人啊,”姬热拉平静地恳求阿尔汉,“你还要将今天的恐怖继续下去吗?这片土地和你的人民的血还没有流够吗?”
    “只要我们没有死光,战斗绝不会结束。”阿尔汉冷冷地说道,“战斗不会失败的。我们要不断地袭击敌人,直到他们承认,用鲜血来换取撒克森的土地,得不偿失。”
    “我们的血还是他们的血?”姬热拉讥讽地问道。
    阿尔汉冒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一定要我说,就是他们的。”
    “对,他们要流血!”阿德琳达大声说“法兰克人虽然小胜了,但这一次要让法兰克人永远记住,撒克森的土地只能由撒克森人来统治。我们的胜利就从现在开始。属于我们的,我们的人民总有一天会夺回来。”
    “那一天会来的。”阿尔汉赞同道。“如果必须为这一天流更多的血那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他期待地望着阿德琳达。
    “不要管我,你们走吧。”她对他说道,“我的岗位在这里,我要从这座要塞内部扰乱敌人。”
    “那就这样,”他赞同道。“有一小部份人已经自愿留下掩护我们受伤的人,只要能走都跟我们走,还得几个女人做杂务,另外,战士们也需要女人。谁愿意跟着走?”
    两个年轻的厨女??格露达和弗蕾达??往前走了一步,阿尔汉抬起眼瞇缝着扫了一下别的人。又一个女人有些犹豫地站了出来玛特露德,她男人因受伤刚纔死了。
    “你也得跟我们走,”阿尔汉命令姬热拉。“你的天赋对我们有用。”
    “不!”姬热拉摇着头,“我不是战士,不能让法兰克人流血。”
    “女巫,你可以用别的方式战斗,古老的神灵们护着你。你的幻觉能使我们躲开危险,你的咒语也能保护我们。”
    姬热拉几乎要把憋在心里的话喊出来了,她的忠诚属于阿顿和它的人民,只要能明智而和平地统治这块土地,她才不管是阿尔汉,还是那个什么鲁特加统治这块地方呢。但她知道抗议是无用的。姬丝芬达最盛的时候也许能反对阿尔汉,但姬热拉不行。
    “罗萨……”姬热拉绝望地将手放在罗萨苍白的额头上。
    “我来照顾我孙子,”阿德琳达许诺。
    “走吧!”阿尔汉命令道。
    在为逃跑准备的粗糙的地道里疯狂地跑了几分钟后,姬热拉身上已经蹭破多处。她在森林边上,深深地望了一眼阿顿。她觉得这是最后一眼了。几处大火冒出黑烟向灰暗阴沉的天空翻腾着,但喊杀声已经止息。现在该是幻象出现的时候了。但幻象没有出现。她闭上眼不去看这悲惨景象,集中心思想把她身上的仅有的一些法术施到身后这片土地上,她希望他们能得到些仁慈,能活下去,能??虽然现在这景象一片凄惨??幸福。但对她自己,和这些一起逃出的人,她几乎不知道该有什么希望。
    剩下来的撒克森战士垂头丧气地挤在一处蹲着,由奥多和步兵加斯东看管,鲁特加查看他们一番。很难相信这群可怜的人就是刚纔守军的幸存者,战斗是激烈的,但没有艰苦到要死特别多的人,这一战并没出现大堆的尸体。
    他对一个几乎还算是个孩子的撒克森人说“小孩,这要塞共有多少人守卫着?”
    小男孩愤怒地瞪着他。
    加斯东用长剑捅他一下“回他的话,小崽子。”
    那小孩子微笑一下,朝鲁特加脚前的地上唾了一口。
    加斯东大骂着举起剑来。
    “住手!”鲁特加命令道。“如果我们把在这里侮辱了我们的撒克森人全部杀光,我们就得自己去耕种,这里的土地??也许还得自己做饭、织布。”
    “我认为他们需要学着懂点礼貌。”加斯东说。
    “是,他们要学的。可是你要是打着驴头赶驴,你就找不到一条驴给自己驮东西。”
    加斯东不再说什么,只嘴里咕哝一阵。
    “你们谁能告诉我阿尔汉在哪里?”鲁特加问。
    一个撒克森人嘴唇动了一下,像一条杂毛狗要张嘴咬东西的样子。其余的人眼朝下只盯着地面。
    “那个撒然森废物也许和女人小孩子们藏在一块。”黑熊伊奇嘲笑着朝这边走来。
    “这地方已经是我们的了,鲁特加,那几个蠢货在谷仓放的火已经被扑灭了。没有人再抵抗了,没死的都在这里了??那里面还有一些。”
    鲁特加看了看伊奇指给他的那座石头房,四四方方,并不太高,更像一座居所而不是一座堡垒。也许是由一座毁坏的罗马别墅改建的,既没有城垛也没有守望塔,用窗板封上的窗户足可以通过一个人,前面的两扇大门看起来也经不起几下重撞。
    鲁特加挥手让两个人留下看押俘虏,另外几个人跟着他沿着破旧的石阶向石头房的门口走去。
    “伊奇,我的朋友,用你熊掌样的手砸门吧,告诉里面的人,阿顿的主人要进去。”
    “好的。”伊奇露着牙齿狰狞地一笑。
    “黑熊。”铁锤似的拳头一砸,那门震动了。“阿顿的撒克森人听着,你们的守军已经败了。要想新主人开恩,就投降吧!”
    一阵沉默。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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