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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锅在哪里?你家的碗太小了,根本不饱。”
    乔苡旌站起来,“我去给你盛。”江黎倒也不客气推举,把碗放在了乔苡旌的手里。
    那天晚上江黎吃了三碗饭,他问乔苡旌“你怎么自己住在这里?”
    乔苡旌笑着说“你不也是?”
    “这是我父母的房子,他们都在国外,我不习惯外国的生活,就回来住在这边。”江黎笑了笑,乔苡旌跟着点头。
    一顿饭吃完了后江黎就告辞了,他说“你手艺真好”,乔苡旌笑着打商量,“明天,你帮我翻地,我继续做饭请你吃?”
    江黎倒也干脆,“行。”
    第二天江黎扶着腰坐在餐桌前抱怨说“我近一年没有这样强度的劳动。”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乔苡旌一边炒菜一边回头问,声音是含笑的。就听江黎答“回国的时候,搬了一大堆行李。回来时又马不停蹄地收拾,弄完整个人都垮了。”
    乔苡旌听着,不回答只是笑,江黎有些微怔忡,他说“你好像特别喜欢笑。”
    “是吗?”乔苡旌答。
    “是啊,你难道要告诉我常常微笑能保持好心情?”
    “也许吧。”又无声地笑了后模棱两可地回答了一声。
    日子就这么过了许多天,乔苡旌种菜,看报,有时间也看看电视。甚至把画画拾了起来,有一天她去山上待了一个下午,发现竟然能看到这栋房子,随手就拿出随身带的画板和画笔画了起来。傍晚时才完工,已经十几年没有画画,手完全生了,她看着手里的纸张上凌乱的线条撇了撇嘴,“还真是惨不忍睹。”
    虽然这么说还是放在画页里下了山。下山回家的时候正好碰到江黎,江黎看到她讪笑着说“你这么晚才回来。”——明显是蹭饭来的。
    乔苡旌无可奈何,打开家门说“进来吧。”
    酒足饭饱之后,他们随便地聊天。江黎想起什么,忽然问“你在国内有没有亲戚朋友?”
    隔了半晌,乔苡旌答“没了。怎么了?”
    “没什么,”江黎摇摇头,“今天下午我来找你,看到一个人在你房子对面的长椅上坐了很久,一直看着这栋屋子。”
    就那么一瞬间,江黎看到乔苡旌神色一凛,她微微皱起眉,“什么时候?”
    “下午吧,你知道是谁吗?”
    乔苡旌往后倚去,神情莫测,“谁知道,大约是以前的房主吧。”
    江黎皱着眉刚想说“这栋房子是新建的哪有什么以前的房主”,就听到乔苡旌忽然问“你会不会下棋?”
    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句,江黎挑眉,“什么棋?”
    “中国象棋。”
    “哦,我会一点儿。怎么?”
    江黎也没看清乔苡旌是从哪里拿出一副象棋来,等他回过神已经摆在桌子中间了,说“我们下一局。”
    虽然说是一局,但一下就下到了晚上。江黎一直在输,偏偏乔苡旌根本不给他说休息或逃跑的时间,刚下完一局就整理棋盘说“再来。”又下了一局,江黎苦不堪言,“不行了,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只见乔苡旌的神色很柔和,“困了?”
    “嗯,有一些。”江黎帮她收拾棋盘,一半嘟囔说,“一点悬念都没有,一直再输。”
    “是啊,”乔苡旌重复着他的话,话尾好像带了笑音,“一直在输。”
    江黎刚想回头反驳,看到乔苡旌的神色却打住了。她微垂着眼睛,睫毛在眼窝下淡青色的阴影。嘴角应该是在笑,现在还上挑着。这幅景象,怎么看怎么别扭。
    转天乔苡旌出门的时候,看到那张长椅,上面空空荡荡的,她走过去坐下来,脚下有无数烟蒂,她仔细分辨了一下,答案在意料之中。微微眯起眼睛往后依去,拿出烟盒敲出一根烟,放在嘴上点好。
    是和脚下的烟蒂一样的牌子。
    在一天以前——这里坐着另外一个人远远望着这栋屋子。微微怀念,随即他又因为这种怀念而紧紧抿了一下嘴唇表现出面无表情。他的手放在扶手上,微微敲出节奏。然后用力吸了一口烟。乔苡旌熟悉他的动作,异常随意却又迷人的手势。
    她闭上眼睛,低声说“混蛋。”
    日子这么过下去,仿似没有尽头,夏天时乔苡旌和江黎在院子里烧烤,江黎甚至把电视机搬了出来。乔苡旌说“两个人而已,用不用这么郑重?”
    江黎的回答很简单“无论是几个人,都得舒舒服服的。”
    他们开了电视当背景音,乔苡旌种的菜还都没有收成,这次烧烤的菜也都是去采购的。电视里正放新闻联播,这时他们都听到引擎的声音,一辆车在远处停下来,里面跌跌撞撞出来一个人。看着是冲他们来的,江黎原想说:”你认识的人?”
    却看乔苡旌已经站起来了,迎着那个人走了几步,又停住这时那个人已经走到了切近,一下便抓住乔苡旌的胳膊,语气急促而混乱,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你果然在这里,快跟我回去’
    乔苡旌微微一愣,”怎么了?莲颂”
    “你还问我怎么了!”声音完全不受控制地拔高,却依旧语无伦次,”你先跟我回去吧,回去你就知道了……这次你必须得回去……”
    她一连说了三次”回去”,手用力抓进乔苡旌的胳膊里,气氛紧张得连江黎也跟着站起来,对方却明显没有注意到他,又慌乱地说:”我联系不到你……找不到你,你怎么能这样?要不是猜想你有可能在这里……”
    乔苡旌皱了皱眉,快速抿了一下嘴唇,冷静地问:”到底怎么了?”
    正在这个时候,新闻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23日市区内的车祸事件,尸体已经确认是国内的画家乔——“
    乔苡旌猝然回头,眼睛仅仅盯着屏幕,像是怕漏听任何一个字莲颂终于哭出来,在一旁断断续续地说:”我到的时候已经是隔天了……我联系不到你……已经火葬了,是谢婉宜处理的”
    新闻已经在播报下一条乔苡旌却还没有抽开目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铜铸的雕像大约过了一世纪那么久,她再开口时声音镇定如常,”死因?”
    程莲颂的嘴唇抖了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自杀”
    缓慢地把头转过去,程莲颂被她灰败又异常冷静的眼神一震,说;”他之前有高血压,还有心脑血管的病,只是我们一直都不知道如果没有车祸,也活不了太久……”
    乔苡旌看她的嘴巴开开合合,声音传过来却要半响,许多页已被淡忘的往事在脑子里过了一个场,滚滚倾轧而来,她露出一个虚浮的笑容来,说;”也算是死得其所”
    程莲颂闻言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乔苡旌,乔苡旌却不再看她,抬腿朝车那边走去程莲颂跌跌撞撞地跟上去,这边看去,乔苡旌的脊背挺直,每一步都极其稳健,仿佛去往已久的归属----旋即乔苡旌回过头,在暮色中,深深地看了那栋房子一眼,身后的程莲颂或江黎仿佛都不在她的眼中而是及其柔软而怀念地,朝那栋房子望了短促的一瞥
    乔苡旌在想,房子在我也在,乔执,你几时回家?
    第四章 流日东去
    车开上山路。匀速行驶。到达半山腰时不时出现一些稀疏的房子,统一是硕大的独体别墅,蒋励勤不禁撇了撇嘴,“还真是有钱人的奢侈。”
    “忌妒啊?”同行的人用一本正经的脸挪揄道。
    “还真有点儿。”蒋励勤一转方向盘,“房子如果买在这儿,尹琼应该会满意吧。”
    “你还真是三句话离不开尹琼。”陈耕转过头,说“老婆迷啊?”
    “还好吧。”蒋励勤挠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又忽然想起,“你说这个事,有把握吗?”
    陈耕想了想,诚实地说“没有。”
    “什么?”蒋励勤闻言惊得转过头。
    “你先好好看路,别在见到她之前先摔下山了,那就是真没机会了。”
    沉默一刻,蒋励勤喃喃自语地说“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你也说是‘应该’。”陈耕往后一躺,谚语中已经做好失望而归的准备,“我是一点儿底都没有。”
    蒋励勤一呆,“你不是跟她约好了?”
    “我是说找她来喝茶,可没说做什么。”陈耕说。
    “你舅舅是她多年的搭档,好歹得给些面子吧?”
    陈耕不为所动,“在我印象里,她就没给过任何人面子。”
    “连你舅舅也一样?”
    “舅舅如果是例外的话,她就不会十年没有新作面世了。”陈耕哭笑。
    这下蒋励勤彻底没了声息,陈耕头转向车窗,已经行驶到了山顶,他提醒着“快到了。”
    “啊?哦”蒋励勤把车速减缓,“就在这附近吧?”
    山顶是一片稀疏的别墅群,他们在最小的一栋前停下,房子看起来已经不新了,盘满了爬山虎,朝阳的侧面郁郁葱葱。陈耕把地址核对一遍,确认准确无误后,说“下车吧。”
    “等一下,”蒋励勤没有动,声音有些紧绷,“那个,说真的我有些紧张。”
    “刚刚你不是还胸有成竹?”
    “然后就被你的冷水泼了个透心凉。“蒋励勤瞥他一眼。
    陈耕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这下好了,原本准备的说辞都忘了个干净。
    陈耕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重要在于诚意虽然对于她诚意也不大顶用。”
    “你还打击,”蒋励勤挥手打断他,正色说,“我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来的,软磨硬泡到她同意为止。”
    “有这个觉悟就好。”陈耕做个手势,“下车。”
    “再等一下,”蒋励勤说,“最后一个问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好讲,我也只跟她见过两面。”陈耕沉吟一下,“应该说是和报道很相符的一个人。”
    “真那么难搞?”蒋励勤打开车门,“我做好成仁的准备了。”
    啊,恭喜你。“
    陈耕把手指放在门铃前还在揶揄紧张得脸色都肃穆起来的蒋励勤,“我按了?”
    “按。”蒋励勤说。他的文件夹里夹着他们要拜访的这个人的所有介绍和经历,最上面的是从网络上打印下来的二十余年前的一张特写,是在某个画展上,她还很年轻,面容清瘦,随意穿着白衬衣,眼睛看着一方,没有笑容,眉目流动着温婉柔和的气息。
    陈耕听到蒋励勤深呼吸的声音,低声笑了笑,也正是这时门打开了。对方看到他们后,客气而不失亲切地笑了,“陈耕,你好。”
    她的脸孔远不符合本身的年龄,可气质却和岁月吻合得严丝合缝。陈耕礼节性地上前拥抱她,态度从容。旁边的蒋励勤微愣,以陈耕一直的口风来看,没想到他们这样熟稔。
    一阵寒暄后,陈耕向乔苡旌介绍,“我的朋友,蒋励勤。”
    蒋励勤听到自己的名字,几乎一个九十度的鞠躬,“您好。”即使对方态度随和,他依然感到非常紧张,这种紧张不符合情理。他听到头上的轻笑声,直起身来,乔苡旌往后退一步,“不要在门前说话,进来吧。”
    房子内部是想象外的简朴,有些像二三十年前的老宅,玄关的窄道昏暗,白天也需亮起灯,陈耕小时候来过几次,已经习惯,和乔苡旌走在前面,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近况,蒋励勤走在后面,不免好奇地左顾右盼。走到大厅,装饰依旧非常简单,只是天花板异常高。也很整洁,干净得甚至有丝冰冷气息,中央摆着沙发和茶几,茶几上只有一副棋盘,是中国象棋,棋盒整齐地摆在两边,没有人动过的痕迹。可能只是摆设吧,蒋励勤想。
    和陈耕一起落座到沙发上,乔苡旌端出两杯白水来放在他们面前,面色有些歉意,“我这里没有别的,只能凑合了。”
    “这样就可以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乔苡旌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对陈耕说“你舅舅最近身体如何?”
    “还好,”陈耕答,“依然爱好运动,但毕竟年纪大了,前几日登山时伤了脚。最近出不去了。”
    “我说怎么近来都没有他的消息。”
    “他最近被舅母看得紧,不许他再出门了。”
    乔苡旌笑意加深,“应该的。”又问起,“我上次见你,你还是高中生吧?”
    “是。”陈耕也笑了,“十二年前了。”
    “听你舅舅说你前几年结婚了,妻子还好吗?”
    “啊……”陈耕有些尴尬地挠头,“去年离婚了……”
    乔苡旌也一愣,真真实实地笑了,“真对不起,我不知道。”
    “您呢,最近身体好吗?”
    “也不错,没什么大毛病。”乔苡旌一只手搭在棋盘上,习惯地摩挲。“你呢?在做什么?”
    “我接手舅舅的工作,他前几年就退休了。”
    “哈,他终于想开了。”
    “你的朋友也是吗?”话题转到了蒋励勤身上。
    蒋励勤后背一凉,自己答话说:“我是做出版业。”说完后觑着乔蒹葭的脸色,准备接住她的问题。
    “不错。”乔苡旌倒是不甚在意的,转向了别的话题,“山路好走吗?”
    “不难走,只是好久没来对地形不太熟悉了。”陈耕从下面踢了踢蒋励勤,意思是让他别太激进。
    “你们赶来应该累了吧?”乔苡旌站起来,“今天是要住下吧?我先去收拾个房间。”
    “那我们先……”陈耕也站起来。
    “可以先出去走走,山上虽然荒僻,但景色还不错。”乔苡旌笑了笑,“也有一家咖啡店,露天的,下午天气很好,去坐坐休息一下也不错。”
    蒋励勤和陈耕往外走,一边恭维着,“您自己一个住,还能把家收拾得这样干净。”
    乔苡旌笑笑,重复道“去坐坐吧。”
    他们按照乔苡旌的指示找到那家咖啡店,蒋励勤走出来后才发现,自己赶刚在房间里一直绷紧身体坐着,初春的三月后背竟然出了一层薄汗,风一吹打了个冷战。他一边搅着勺子一边嘟嘟嚷嚷地说“我来这里又不是为了唠家常的。”
    “你太急于求成了。”陈耕脸色如常,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你倒是不着急。”蒋励勤讽刺道。
    “因为我一开始就是抱着‘没戏’的初衷来的,她能答应才是意外收获。”
    “你太消极了,我看她也不像你说的那么难搞,”蒋励勤说,“普通人而已。”
    “那为什么你一定要找到她?”
    “我从十几岁时就看她写的电影,包括她所有的书。”蒋励勤点根烟,“我崇拜她许多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也不一定非得是她。现在有潜力的编剧或作者都不少。”
    “是,但写乔执的话,就非她不可。”
    陈耕瞄她一眼,“即使是最亲近的人比较了解,但传说他们的的感情并不好,你不觉得对于这件事你太过固执了吗?”
    “或许吧。”蒋励勤苦笑,他忽然想起什么,“我怎么觉得你不喜欢她?”
    “我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陈耕说,“她听到你是出版行业的,我又接手了舅舅的工作,就应该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了。”
    “嗯?”蒋励勤迷惑地转过头。
    “她没有追问,也没拒绝,”陈耕说,“我觉得这不像按兵不动的手段,她只是不在意。”
    “你就不要来打击我了。”蒋励勤辅助额头,“我现在只能安慰自己,她没有直接回绝,没把咱们赶出去,就还有希望。”
    “我很高兴你这么想……”
    “陈耕,我们可以打赌,如果这次我说服了她,我回去就跟尹琼求婚。”
    “如果没有呢?”
    “那就我求婚时尹琼拒绝我。”
    陈耕低笑,“无论这次成不成功,我觉得尹琼都会拒绝你。”
    “啊……”
    他们聊了很多事情,直到天近黄昏,陈耕才站起来,“回去吧。”
    回去以后发现乔苡旌已经布置好了饭菜,她招呼他们坐下,说:
    “我平时吃得比较素,今天再买菜也来不及了。你们也只能跟着将就了。”
    “您平时都自己做饭?”
    “嗯。”她坐在一边,“你们应该累了,吃完也早些睡吧。”
    蒋励勤擦着头发,对躺在床上的陈耕说“她好像不想跟我们说太多。”
    “我印象里,她话一直不多。”陈耕想起以前舅舅来这边出差时带他游玩,顺便一起去看了几次乔苡旌,她对待人的方式都是客气从容的,哪怕对方是认识、合作了十几年的舅舅也不例外。
    “你刚才手机响了。”
    “哦。”蒋励勤从桌子上拿起来看,“尹琼的邮件。”他简洁地回复以后说,“明天我打算跟她说这次来的目的,无论她同意与否都要先说了才知道。公司那边又在施压,等不了太久了。”
    “嗯。”陈耕抬手关了壁灯,“睡吧。”
    一夜无梦。转日,蒋励勤和陈耕早早起来了,下楼后看到乔苡旌已经坐在沙发上,棋盘上摆了几颗棋子,看到他们,打着招呼,“早上好。”
    “早。”
    蒋励勤手里拿着文件夹,坐在沙发上,“乔老师,我是想……”
    “稍等一下。”乔苡旌起身走到别的房间里。
    蒋励勤不由得拉了拉领口,自言自语地说“但愿我一会儿不会结巴。”
    陈耕只笑不语,顺便打量这个房间,他最后一次来大抵是十二年前,但竟然没什么改变,本来已经模糊的记忆都清晰起来。
    蒋励勤随陈耕一起打量整个房间,当他们的目光落到茶几玻璃板下的一张素描上,全都愣了一下,面面相觑后,蒋励勤先开口“她也会画画吗?”
    “不知道。”陈耕摇头,“没见她画过。”
    房间的一角传来开门的声音,乔苡旌走了过来,手里是一捧子花,递给了陈耕,陈耕有些莫名,“这是?”
    “你舅舅喜欢这个花,我试种了一些,他生病时我没来得及去探视,给他带回去一些吧。”
    “好。”陈耕接过来。
    “我还种了一些瓜果,还有菜,你们也拿过去一些。应该比城里的有营养。”她说。
    “太麻烦您了。”
    “没事的,平时也要分给邻居。”她柔和地笑着,“院子太大了。不种些东西可惜,种了又吃不掉。你们来了正好。”
    “我们就不客气了。”
    “那你们今晚就回去吧。”同样是笑着的,她不再掩饰眼中的洞达,说,“我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但我已经不做编剧了,也不参与任何电影。就不多留你们了。”
    没料到她先一步提起,又拒绝得这样直接,蒋励勤有些急了,拼命解释,“不是电影……这次和往常的不一样,这次是……”
    “——是乔执先生去世十周年,他的出版社准备出一本乔执的传记。”陈耕冷静地替他接下去,蒋励勤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我非常喜欢乔执先生的画作,但他逝世得太突然……也非常欣赏您写的影片,您撰写的聂芮姿的传记《浮生之春》我看了不下二十遍。而且乔先生是您的父亲……除了您以外,不会有更合适的人了。”
    “乔姨,看看资料吧……”陈耕说着和蒋励勤互递了个眼神,把文件夹递过去,“虽然这只是最表面的……比起您对乔先生的了解
    不过九牛一毛,但我们真是带着最大的诚意来的。”
    乔苡旌伸手过去,没有要接的意思,反而推拒了一下,不为所动地说:“我已经不再写了。”
    蒋励勤努力压下已经发觉没有希望的沮丧,继续说着,“您可以考虑一下我们甚至已经拿到了乔执先生最后作品的原稿,非常珍贵”
    乔苡旌动作顿了一下,镇定地问“你们怎么找到的?”
    “是谢婉宜小姐提供的。”
    几不可察的皱眉后,她说“原来如此。”
    沉默了一刻,她看着他们,态度已经漠然,“你们先回去吧,我会考虑。”
    走到门外,蒋励勤忽然说“我不打算回去。”
    “什么?”
    “我打算就在这里等,”蒋励勤一笑,“等到她答应为止,顺便也让她看看我的诚意。”
    “刚才我就说过了,她不会因为我们有诚意就卖个人情给我们,”陈耕目光直视前面。
    “哦”蒋励勤垮了脸。
    陈耕好笑地看着他,“但我想她应该有些动心了。”
    蒋励勤双眼立刻亮了,抓住陈耕的胳膊,“是吗?你确定?”
    “应该是,但跟我们是否有诚意无关。”陈耕说,“回车里吧,一起等。”
    回到车上,因为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蒋励勤去买了几个面包和两杯咖啡,回到车上,把座位调整到半躺的弧度,和陈耕随便的闲聊。
    “讲真的,我以为说到乔执的时候,她会有一点儿动摇。”
    “很可惜,并没有。”事实上在他们说出“乔执”时,她仍然无动于衷。陈耕皱眉,不知到底是什么令乔苡旌动摇。
    中间蒋励勤接了一个电话,口气柔软地说了几句挂断了。陈耕说“尹琼?”
    “嗯,”蒋励勤把手机扔在一边,头枕着双手说,“我想她了。”
    “才几天没见?”
    “做完乔执的传记后就跟她结婚,我真这么打算。”
    “啊?”
    蒋励勤乐呵呵地说“总是做了件有价值的事情,可以娶她了。”
    陈耕难道没有泼冷水,绽开笑容,“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容易满足就好了。”
    “这就是我的预想,尹琼还未必同意,她比我还要工作狂。”
    “那还不是因为你太不着调了?”陈耕终于还是显露本色,刚说完就被蒋励勤捶了一拳。
    陈耕忽然话锋一转,“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乔苡旌?”
    “我昨天不就跟你说过了?”
    陈耕叹了口气,“励勤,你知道她几年没动笔了吧?抛开你的崇拜,我们平心静气地说,你觉得她真能写好吗?”
    “能,只要是她一定能。”蒋励勤尤其坚决,“我不信什么谣传,出版乔执最好的画集时我仔细看过我表达不出来,但如果这次写的人不是她,意义就会大打折扣。”
    “可是她认识乔执那么久,很难不被主观影响。”
    “我要的就是被主观影响。”蒋励勤转过头来,眼睛非常亮,“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千篇一律的乔执有什么意思?我就是要看看,在某个特定的人眼中,他到底是什么样。”
    “那只是你个人的想法,站在你们公司的角度,把精力投注到一件未必可成的事情、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身上,实在是太冒险了。”
    沉默了一会儿,蒋励勤低声说“我知道。”沮丧没有维持太久,他继续说,“但至少她在考虑这件事了,我们也不是在做无用功。”
    “也许你的执着是对的。”
    “我被你搞糊涂了,你好像一直跟我说她肯定不会同意,但现在听你的口气怎么像知道她一定会来?”
    陈耕看着那扇门后陡然透出的灯光笑起来,“因为我舅舅曾经告诉我,乔苡旌想要拒绝的事肯定会第一时间不留余地地说出来,就像刚刚,但如果她说要考虑一下,那么就基本成了。”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一个人影走出来,蒋励勤惊喜地看着陈耕,“是她吧?她出来了吧?”
    陈耕打开车门,“还不快过去,难道等她来请咱们吗?”
    乔苡旌看到甩上车门迎着自己跑来的两个年轻人,笑意在眼底浮着,“外面很冷,给你们热了牛奶。”
    “……您同意了?”蒋励勤激动得说不整话。
    她的表情有了温度,“进来说吧。”
    乔苡旌领他们进来,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牛奶,“初春的晚上山上还是很冷的,暖暖胃会好些。”
    蒋励勤连声说着“谢谢”,去接杯子,眼光落在茶几上,看到资料依旧原封没动地放在那里,乔苡旌说“你们两个好本事,连单昭都串通了。”
    陈耕先反应过来,接口说“因为,我舅舅打算把乔执先生的传记拍成电影。所以……也就参与进来了。”
    “你舅舅一直老j巨猾,却让你们两个先来当炮灰。”乔苡旌说,语气始终缺乏热情,“资料我都看了。”
    蒋励勤小心翼翼地问“那您……”
    “乔执平生的资料几乎都齐全了,有些我都不太知道。”她好像在斟酌字句,慢慢地说“你很有心。”
    “这是我应该做的。”蒋励勤终于平静了一些。
    “可是你们知道,我已经不写了,而且我也不见得比你们了解他更多。”她语气中有种难以言状的轻柔,像是自言自语,“有了这些资料,其实谁写都可以。”
    “不是这样的,”蒋励勤抢白说,情绪有些激动,“我看过您的《浮生之春》,那好像是您写的唯一一本传记,我觉得非常好,您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写,却让整本书充满感情。最好的是聂芮姿的最后一段感情……我现在想起就好像历历在目。”
    乔苡旌微愣,淡淡说“过奖了。”
    “这不是恭维!”蒋励勤立即反驳,“为别人写传记——是非常难的,不能带入太多个人感情,却又要真实鲜活。被这些要求框住。大多人都会套用资料,这样整个人物都是死板的。可是您却不一样。您写的人物是真实的,是让人充满共鸣,也能打动人的。”蒋励勤深吸了口气,“我相信,只有您写的乔执先生是真实的。”
    乔苡旌没有被他感染,始终维持着冷静,说“但事实上,类似的文本,我也只出过《浮生之春》而已。只凭一本就下定论,这样好吗?”
    “我相信只有您是最合适的,不只是我,陈耕也是一样,单昭先生也是这么想的。但说服他们非常困难,陈耕一直因为我执着于您而不胜其扰。我也知道您答应的概率很渺茫,但是,乔老师,如果您不写的话,可能乔先生永远都不会被别人理解。”
    乔苡旌似笑非笑,“那你们想让我写些什么?如果是《浮生之春》那种,我已经彻底写不出了,毕竟那本书是三十年前撰写的了。”
    “不,我要全新的。跳离被固定的条条框框,脱离大家一直的认知,我想要一个真实的乔执。”
    乔苡旌说“那未必会被大家接受。”
    “是吗?”蒋励勤非常自信地笑了。“我觉得乔执那样的人,无论是什么样,都是充满魅力的。”
    乔苡旌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蒋励勤不屈不饶地盯住她。
    最后乔苡旌无可奈何地笑了,“或许你是对的。”
    蒋励勤心里有了一些低,“那你打算……”
    “我会试试,但如果不如你们预想,我也没有办法。” 乔苡旌站起身,“至于资料,先留在我这里。即使我再了解他,也是需要这些东西辅助的。我这边也有几封他旧日和朋友通信的明信片。”
    “好好好。”蒋励勤连声答,“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你们如果真想这是一本‘充满感情的书,那么还需要一些除却资料之外的东西。”
    “您是说?”
    “我会联系程莲颂,她是乔执的旧友,应该会有一些书信。” 乔苡旌说,“交给我吧。”
    “那就太好了……”事情忽然顺利得不可思议,蒋励勤放松下来,真挚地说,“也非常感谢您这样相信我们。”
    乔苡旌不置可否,面向他们,说“你刚才说如果不是我写的话,乔先生永远都不会被别人理解?”
    “是。”
    “我不能说你们现在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虽然你们充满热情。”她笑着,眼睛里有种克制后的冷静,深处闪烁着动人心弦的冷光,“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也许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他。”
    陈耕拿到乔苡旌的文稿时不由得苦笑,蒋励勤知道她交了稿理科贴过来问“怎么样?怎么样?”
    陈耕又看了看稿件,只给了四个字,“不功不过。”
    “怎么可能?”蒋励勤抢过他手头的稿子翻着,“乔执可是她父亲。”
    陈耕终于忍不住白他一眼,“你怎么脑子也没有?也不想想,传记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半真半假的,除了生平履历外谁会把真事往上写?你以为《浮生之春》又有多少是真的?”
    蒋励勤讷讷地翻着稿子,摇摇头,“不可能。”
    陈耕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冷笑,“不见棺材不掉泪,不过就算是这篇稿子变成书发出去,也足够叫卖了。乔执的那些追捧者肯定不会放弃这个收藏的机会。”
    蒋励勤放下手里的稿子,一本正经地说“陈耕,你绝对对乔苡旌本人有偏见。”
    陈耕听了一愣,旋即便笑了,挥了挥手,“我不要跟狂热的爱慕者说话,没有道理可讲。”
    听到它这么说蒋励勤不好意思地低头,又理直气壮起来,“你还说我,从打算找乔苡旌写这本传记开始你就没说过一句中听的。”
    “好吧,那我现在问你。乔苡旌的剧本分两个阶段,一个阶段是晦涩尖锐。后面忽然转型为温情任性。你没发觉什么蹊跷么?”
    面对他的问题蒋励勤愣了愣,很自然的摇头“什么蹊跷?”
    陈耕忽然叹气,“亏你还说你是她的崇拜者。这两个阶段中间有一大段空白期,那个时期正是乔执去世时。”
    蒋励勤如梦初醒,“还真的……但那又怎样?”
    “不怎样,”陈耕自顾自地低下头,“从那以后她的剧本都是欢喜温情型。虽然比之前卖座了许多,但是——”他有意暂停了一下。
    蒋励勤追问“但是什么?”
    “她开始不说真话了。”陈耕轻轻的说。
    旋即他们都沉默下来,蒋励勤好像在细细回想,然后放弃般地说“也许象你说的,也许找乔苡旌写这本书真的是个错误。”
    “也不完全是。”陈耕笑了,“比较乔苡旌式的语句绝无仅有,所以这本书应该能打动别人。”
    “可是真实呢?”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问历史要真实,那注定是要被欺骗的。”陈耕慢慢地说。
    一个月后乔执的纪念展在本市展开,这次只有一个小展厅,陈列的全是乔执生前的收藏画。去看的人不少,到了以后才发现,这哪里是乔执,明明是一个小孩子的拙笔画。一幅一幅按照日期排列着,笔触幼稚不得其法。一隅却有两个人看得乐在其中,谢婉宜说“乔苡旌并没有来看画展。”
    “结局是留给我们这些无关的人的,他们并不需要。”眼角眉梢透露一点点当年的风情,程莲颂轻声说,“他们早就知道结局了。”
    乔执的传记跟随画展上市,乔苡旌的名字再加上乔执扑朔迷离的一生着实叫卖了一阵。拿到成书时陈耕又仔细看了一遍,但他看到后记时,微微眯起眼睛笑了。无论是《花月佳期》也好,《浮生之春》也罢,还是爱慕、崇拜着他们二人的这些后辈,都不可能真正去解析他们,哪怕是他们本人恐怕也不能——历史就是历史,历史是不可逆回的河流,历史是不问真实。纵是青史留名,追其究竟也不过是一段往事而已。陈耕记得,谢婉宜提供的乔执最好一幅画被展览在画展的一个偏厅里。没有名字,没有日期。两只简单的手的素描。从两个方向而来,还差一点点便搭在一起了。极其轻柔的——像是情人的抚摸。
    陈耕又翻开书重新看了一遍后记的最后两句,这可能是整本书最为诚实的一句话。寥寥数语把那些年岁里不可能再被翻阅的故事一带而过——
    “乔执一直在怀念过去,然而现在他成为我过去的一部分时,我却发现,提起他对我而言都有困难。可能是因为他已经不在了,曾经命运对我最真挚慷慨的支付,在最后一刻,我把它原原本本交还给了世界。——乔苡旌”
    林汐
    2009-11-10完稿
    后记
    题目岁月不知人间
    我写后记的时候,这本书其实已经完成了五个月。其中有三个月是在修改,或者应该说我找不到地方入手修改,而暂时搁浅了。只记得那时一天两杯奶茶,一天睡几个小时,早晨醒来和睡下时头是胀痛的,却非常清醒。每天心事重重倍感压力,同时又入赴盛宴一般。但其实交稿时间给的非常宽松,我不知自己这样到底在较什么劲。
    我只记得这些,那些确切的心情真的想不起了。
    这五个月足够让我从地狱又折返人间。我不肯面对的事情中——无能为力的遗憾和愧意,不能躲避的拖欠和悔恨,来不及听我忏悔已经倏然离去的人,自诩良善与公正的自己,以及明确地知道自此以后无论我或他人,再不可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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